前 言

我生于1919年,恰巧是五四运动爆发那年,那一刻,中国知识分子开始觉醒了,贫弱的民族开始觉醒了!从此,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历史,书写在中华大地上。

今年我94岁了,入党已70年,历尽沧海桑田,如今我常常回忆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常常回忆逝去的战友,我有幸活到今天,看到了国家的昌盛,见证了民族从弱到强的伟大历程。便时时有种冲动,要把它写出来,告诉我的孩子们。

94年的漫长人生,经历多少风雨坎坷,收获多少幸福快乐,我把他留给孩子们,告诉他们:加倍珍惜拥有的幸福,永远不要失去勇气,这勇气来自信念、智慧、和坚强的心。

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还有好长好长的岁月在等待你们去奋斗,你们还有好远好远的人生路,在等待你们勇敢前行。亲爱的孩子们,我永远为你们祝福!


                                                                                                                      阿婆

写于2012年5月20日

 

序 言

母亲的自传体纪实文集,今天出版了,这本书凝聚了她多年的心血。晚年的他生活在回忆中,人生的迷茫与清醒,欢乐与痛苦,都从笔尖流淌出来,打开这本书,翻开了尘封的历史,一段壮美人生在我们面前铺展开来。如此清晰生动,就像发生在昨天。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热爱音乐文学,会讲英语的都市少女,没有憧憬嫁入豪门,没有走上文学之路,而是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当时的救国救亡运动。用年轻的生命。驱赶黑暗,迎来光明。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曾经目睹人间的苦难,含泪嘹望满目疮痍的土地,这双眼睛在灯下阅读《共产党宣言》,入党时凝视着鲜红的党旗,人生的交响,就这样时而深沉,时而高亢,令人荡气回肠,在我们心中久久回响。

而今,94岁高龄的母亲,一只眼睛已失明,却依然用她的笔,每天在写作。用她独特的方式,激励我们小辈努力前行。母亲是用生命在书写,是用生命倾吐对我们的爱,用她最后的力量,去绽放生命的光彩。

母亲为深深爱着的祖国,付出了青春热血,为她深深爱着的孩子们付出了一切,唯独属于她自己的,是一颗善良宁静的心。母亲热爱生活,清风明月,朝霞夕阳,许多常见的风景,在母亲看来,都极其秀美极其珍贵,晚年的她,活得单纯而执着,沉浸在自己敝帚自珍的爱好里:看英文版的《简爱》,读李叔同,钱钟书,写作,画画,还常在钢琴上弹一支老曲子。

心宽能益寿,德高可延年,青山永不老,夕阳照松间,这是母亲的写照,也是我们小辈最大的心愿。

   

女儿们


 

 

目 录

第一章    童年记忆

第一节  老茶馆

第二节  陆家浜

第三节  私塾求学

第四节  洋学堂

第五节  逃难

第二章    青春之歌

第一节  女中入党

第二节  我的大学

第三节  亭子间的故事

第四节  抄靶子

第五节  反内战大游行

第六节  迎接解放

第三章    新的征途

第一节  开学典礼

第二节  苏联专家

第三节  快乐的业余生活

第四章    烈火真金

第一节  深陷浩劫

第二节  探监

第三节  血溅牢房

第四节  下放劳动

第五节  黎明到来

第五章    夕照青山

第一节  散文——亮光

第二节  诗词

第三节  陪囡囡读名著

家庭相册 


第一章   童年记忆


小桥流水陆家浜,

老茶馆里飘茶香。

私塾顽童斗蛐蛐,

夜晚嬉闹打谷场。

 

第一节  老茶馆

朱家角是江南古镇,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古镇的乡下。长大后就没有回家过,算起来已快要七十年了。可是那家乡的山山水水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古镇有一条大街,青石板路,街很狭窄,两旁的店铺,各自向外挂的招牌,差不多要和对面的店铺连在一起了。

每天早晨,这条大街可热闹了。农民们挑着各种蔬菜,瓜果,鸡蛋等农产品上街来卖,而镇上的人也在此时上街了。妇女们忙着买菜,购物。男人们大都是泡茶馆,或上面馆吃碗阳春面,有钱的人当然是吃大肉面和爆鱼面。我还记得有一家面馆叫“德兴馆”,店堂里六七只方桌全坐满了人。他们在高谈阔论,大家都高声嚷嚷着,好热闹。店门口一只大炉子,正蒸着包子,大锅里下面条,长桌上放着各色酒菜,香味扑鼻。我走过这里,总喜欢站住,好奇又羡慕地往里看,更想吃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然而,爷爷就拉着我快快走开了,是啊,我们穷人哪有福气去上面馆,然而,小孩不懂事,总赖在那里想吃一个热包子,这对穷孩子来说,只能是个渺茫的“梦想”。

街上人们熙熙攘攘,挤来挤去,好热闹呵!大街上有几家老茶馆,店面房子,两开间门面,门口右边就是老虎灶(烧开水的大炉子),屋里靠墙有一张长桌,上面放满了各式茶壶和茶杯,还有一大罐茶叶,茶叶很粗,夹杂着茶梗和茶末子,但泡出来的茶水却是又浓又香。

店堂里是泥地,因为年久了,泥地变成黑色而坚实,但高低不平。店堂里放着四五张简陋的方桌和二十几条长凳。每天一大早,茶馆就生意兴旺。

我小时候常跟着爷爷上街卖菜,等到挑担里的菜卖完了,爷爷就带我去泡茶馆,这是我最高兴的事。爷爷是位老茶客了,一进茶馆,他好像对在座的老乡们全认识似的,忙着相互招呼,然后随便在那一张方桌旁坐下,于是店主就提着开水、茶壶、茶碗前来招呼,一边冲茶,一边还和爷爷聊上几句,就匆匆去招呼别的客人。店主就一个人做事,因此来来去去地显得十分忙碌。

老茶客们舒舒坦坦地喝碗茶,同桌的人有讲不完的话,农民们谈得天南地北但总离不开农事,唠叨着祈求老天爷保佑年年风调雨顺,年成好,则家家户户除去缴租,还能计算着勉强渡过明年青黄不接的春荒。若收成好,还打算抱一头小猪养着,这样等过年时就可以杀年猪了,其中大半只卖了,留下小半只,而这小半只大部分肉用盐擦上做咸肉,只留小部分自家吃。到来年三月农忙时,可以吃上几块咸肉,长长力气……

唉!难哪……难哪……。至于国家大事,外面世界变成啥样,他们一无所知,只有那位乡村私塾的教书先生还能讲出个道道来。那个向南坐着的,戴眼镜就是个难得的乡下“穷秀才”,农民们非常敬重他。他难得上老茶馆来,只要他一来,农民们高兴地围着他问这问那。所提的问题范围可广哩!从天文地理、风水、包括各种红白喜丧的礼仪;还有医术上的草药,偏方等等,无所不包。而“穷秀才”大致上还可以给乡亲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有时还讲些国家大事,让农民们听得似懂非懂,而这些新闻大都是隔了多时的,是“穷秀才”上街时,偶尔捡到的旧报纸。

至于我,只盼着提篮小卖的到来。爷爷总给我买些豆子、花生或咸萝卜等。我总是吃得津津有味地慢慢数着吃。这是我童年时最大的享受。

快到晌午了,大家才三三两两,慢吞吞地挑着空担回家。

然而,乡村生活并不如此平静。我记得有一年,乡下发大水,眼看着大水把所有的庄稼全淹没了,田野里一片汪洋。大人们在家门口朝外望着、望着……全家人都大声哭了,于是我也跟着哭了,知道灾难已临头,又要挨饿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老茶馆呵!我怀念你。是你给穷人们片刻的舒坦和快乐;是你让穷人们交流着我们民族传统的美德;是你给穷人们一点新的知识,由此而期待着那朦胧的幸福。

老茶馆呵!今天我还想回到家乡,再坐在你那古老的店堂里,让我重温那旧时的欢乐和苦难。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向你倾诉……。可是我真能再见到你吗?你还是当年的老茶馆吗?

 

第二节  陆家浜

我的外婆家是在江苏省昆山县陆家浜,这是一个小镇,不长的一条街,零零落落的有几家小店铺,还有一家比较像样的饭馆,招牌上用金漆写着“李德华饭店”生意不错,早市供应各式糕点,有肉包混沌盖浇面,我的外公就天天早晨拎着一把茶壶上“李德华”吃早点,吃完后,不必当场付钱,只需记在账簿上,到年终一起付账。

外婆家坐落在离街不远的郊外,村庄有几十户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和气共处的老邻居了。

外婆家是个大家庭,有六房兄弟姐妹。从大门进去,两边各摆着一架织布机,这是二房和三房媳妇织布用的。再进去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颗黄杨树,虽说这颗黄杨树快枯死了,但树叶依然还茂盛,夏日里还有大大的一片阴凉地,好几次,有人要买下这颗黄杨树,外婆坚决不卖,说这是全家的风水树,砍不得。

院子两旁,左边的草屋,是二房全家住的,右边一间是四房住的,旁边还有一间厨房,是各房烧饭共用的。向南是一座堂屋,左右两厅是新造的瓦房。左厢房是外公外婆的卧室,右厢房是三房的卧室,这屋是三舅独资造的,所以三房住在厢房里。

当时我父亲在南京邮政支局任职,我和妈妈每年就要回陆家浜,住上半个月,然后回南京。每次刚到外婆家时,外公总是高兴的到“李德华”饭店买两碗爆鱼面给我吃。半月很快过去,妈妈该回南京了,外公那样的舍不得分离,一直送到了城隍庙,才停下来,目送我们沿着河走去,外公靠在秒的红墙上,一直看我们走远了,那个身影至今难忘。

在外婆家快乐的日子里,我见到了很多城里见不到的新鲜事,至今还清晰的记得。


——夏夜纳凉

夏天,到了傍晚,太阳下山了,家家户户在门前摆满了小桌小凳,还有长条的睡登,这是专供小孩纳凉睡觉用的。小桌上放满了盛粥的碗和钵头,钵头里面盛满了粥,桌上还放了许多的咸菜萝卜干,洗过澡以后,大人们才透透气,手里拿着蒲扇不断的扇风赶蚊子,小孩子狼吞虎咽吃晚饭,有的人家还架起了竹架子,薰篷条,随风吹来一阵阵清香,那是为了防止蚊虫咬。各家晚饭吃完了,小孩子是坐不住的,到处乱跑。大人们总算忙了一天,坐下来谈谈话,乘乘凉,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光。

我有六个舅舅,二舅在上海,一个舅舅在山东,一个在南京,两个在昆山,最小的六舅当上了上门女婿,然而经常失业,只能常住娘家。他会吹笛子拉胡琴,在纳凉时就坐在门口拉,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就跟着胡琴唱民间小调,如《孟姜女送寒衣》,那时我才七岁,嗓子却格外嘹亮,跟着胡琴唱,大人静静听,歌声飘得很远,若是月亮好的夜晚,真是美景良辰。

更夫敲过二更天,人们才三三两两的端着板凳睡觉去,然后妇女们还是回家织布的,那依依呀呀的织布声要响到四更天或者五更天,那时天就亮了,妇女们又开始新的一天的劳作。家务活很重,种棉花地,一天忙到晚,没日没夜,像牛马一般,上午匆匆忙忙的洗衣做饭,中午烈日当空,知了在树上叫的震天响,妇女们匆匆包上青花布的头巾,扛着锄头到地里锄草了。

这时的孩子们可高兴了,男孩子赤身裸体拿着竹竿,到处乱跑,捉知了,抓螳螂,下河摸鱼虾,晒得黑黑的皮肤上,满是泥巴,傍晚,妈妈从地里回家了,放下锄头,赶紧到厨房烧晚饭,给孩子洗澡,安排孩子吃晚饭,没有一刻的停歇。

然而,如此勤劳的农民,却过着穷苦的日子,他们不会有任何奢望,只求上天保佑让棉花有个好收成,至于外面的世界,农民们一无所知,根本连想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世世代代如此生活,一直劳累到生命的终点。


——夜半呼声

我半夜醒来,忽听得远处有呼唤声,那声音非常凄凉,带着哭泣的哀嚎:“儿子,回家吧,回家咯。”听着让人感到恐惧,就像黑夜里的幽灵,我只听见妈妈自言自语的说:“这家孩子病得快死了,没有钱看病,父母没有办法,已经抱着孩子去招魂了,真是作孽啊。”

当时的农村,对于疾病,完全听天由命,连郎中都请不起,也不吃任何药,任疾病发展,若是病好了,那是他自己命大福大,我曾听母亲说,常常有人暴死在棉花地里。然而,农民不怨天尤人,认为是命中注定,是寿命到头了,阎王爷要收你回去,没办法,苦难深重的农民,被生活重压的喘不过气,却只知道认命,既可怜又愚昧,而贪官污吏,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年幼的我在想,谁能改变这生活呢。


——孩子们的天地

妈妈们全下地去了,家中全是孩子们的天地,妈妈要到傍晚才回家,因此孩子们无法无天的闹,花样百出,也无人看管,家里客堂的桌椅全倒在地上,椅子翻在墙角里,整个家庭像被强盗光临过一样,孩子们大小便也没人管,都在地上解决。

这一大群表兄妹,强者为王,三房里的三个男孩最顽皮,最霸道。经常欺负四房的独生女儿,四舅在上海混日子,顾不了家,四舅母织布,还要做其他的活计,勉强度日,也顾不了这个独生女儿。

记得有一次,中午到了,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可是,四舅母没米下锅,只见他们房里,孩子坐在桌旁,四舅母正忙着“粘段子”,这是一种乡下祭祖的时候用的烧纸,四舅母做一筒筒的扎在一起,变成成品,送到街上纸扎店去卖,才能把卖出的钱去买米,表妹在家,饿得不敢做声,更不敢哭,呆呆的看着妈妈紧张的工作,我和妈妈正坐在对面屋子里吃饭,看到如此情景,就把表妹抱过来给她盛饭吃,孩子迫不及待的用手抓饭吃,可怜至极,其他的孩子,吃着妈妈给他们准备的面饼和一碗咸菜,孩子在外面野得肚子饿了,才一个个回家吃饭,放下碗筷,又四处野去了,一直到吃晚饭才会想起回家。

夜里,月亮好的时候,孩子们在二房大表哥带领下,到一位独居老太太的屋前那一大片晒麦场,地上是水泥铺的,孩子们就在这晒麦场上跳啊闹啊,直到老婆婆开门出来把大家赶走。

流水时光,现在这群孩子早已长大成人,那位当年可怜的表妹,毕业于震旦女子大学,在中国航空公司工作了,还送给我一张她穿着漂亮制服的照片,其他的一群小捣蛋,都儿女成群,有了幸福的晚年。

 

第三节  私塾求学

1925年,我父亲在南京隔江浦铺,任小地方的邮政局长,他是很开明的,认为女孩同样要接受良好教育,这在当时很难得。

我虚岁七岁就被送去私塾启蒙读书。这是一间昏暗的堂屋,破旧的门窗潮湿的方砖地,前面放一张案桌,桌前拍着四张方桌,学生围着方桌坐。凳子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约有十几个儿童,还有一个年长的学生。

初进私塾读书的学生,开始就读《三字经》《千字文》,大一点的学生读论语和诗经,因为学生入学时间有先后,各人读各人的,因此,堂屋里一片喧嚣,在旁人听来,读什么内容一句都听不清。

私塾里没有钟,放学时是以太阳光照在门槛上的尺度为准,上午读书,下午便背书。一个个到老师案桌前小手背在身后,对着老师哇哇哇的背起来,倘若背不出,是要挨板子的。

老师是个瘦老头,背有些驼了,凡逢初一和月半,他就忙着收钱。有几次,老师还个别关照有钱的孩子,要他们下次多带几个钱来。两年过去了,我父亲也即将要调去南京任职,于是,我才结束了私塾的读书生活,被送去南京夫子庙小学读二年级,这就是所谓的洋学堂。

 

第四节  洋学堂

洋学堂其实很简陋,学校没有围墙,没有校门,教室走出去就是街道,学生随时随地可以上街玩。我最小,受宠爱,养成处处依赖父母的习惯。

记得开学第一天,母亲送我上学,上课铃响了,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开始教书了,可是母亲还不离开教室,而是站在我座位的后面,一直等到我放学才牵着我一同回家。第二天照样,母亲送我进教室,为我安排好书包桌上放好铅笔,由于老师的干涉,她不再陪我上课就回家去了。等到放学时,她再赶到学校来,接我回家。当他接我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几支新铅笔全没了,哪里去了呢?原来是被别的小朋友骗走了,我离开母亲寸步难行,真是个白痴。

在我十二岁时,我父亲调到苏北南通县下面的一个小镇,叫唐家闸,任邮政局长,父亲写信给苏州教育局,请求介绍有寄宿的学校。不久收到回信,于是我就远道去苏州省立女子师范附属小学做寄宿生,父亲的用途很明显,要把我培养成一个独立生活的坚强的人。

这里是女教师和女生宿舍,每个房间有2位老师,带两个女寄宿生,我住的这间,一位是教务处主任顾老师,一位是低年级的教师陆老师,他们带两个女生,一个是我,一个是高年级同学,老师住前半间,女生住后半间,中间用书橱隔开,第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的,天还没亮就醒了,坐在床上,不敢下床,直到对面的女生起床了,我才敢下床,深怕违反了宿舍的规矩。

学生们纷纷向教室走去,我也跟着他们去,此刻我才发现,所有的女生都穿了裙子,只有我一个人穿裤子。我感到很自卑,硬着头皮向前走进教室。

我是四年级的插班生,班主任是30多岁的老姑娘,她慈眉善目,人长得胖胖的,衣着整洁朴素,对学生满怀爱心。至今我还记得她的名字——朱蕰玉老师,是这位可敬的老师,第一次给了我温暖,使我懂得了很多事情,她是我第一个恩师,经过一个学期的锻炼,在班级里,我的成绩遥遥领先了,考了第一名,从此我不断努力,一直到6年级,我始终保持优秀生的荣誉称号。

师范附属小学规定,每年毕业班中,可以报送一人进省立女子师范,我被选为保送生。江苏省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是全国招生的,因此,全国都来报名参加考试,录取的名额却不满百人,所以我被保送是十分幸运的事情。

三年的初中生活,我除了数学,其他都很优秀,数学差到什么程度呢?即使坐在我最近的好友,林忆梅,考试时常常把她的答卷挂在课桌边上让我抄,然而,我却看不太懂,抄都抄错了,但是我的语文和外语,却是最优秀的,常常得到老师表扬,还参加全校作文比赛,获二等奖,得到一枚用象牙制作的纪念章,只可惜在文革中被毁掉了。

我从小学,作文常常得表扬,四年级就会写新诗,常被国文老师在上课时做范文来朗读,老师给我的作文后面,写下过这样的评语,至今我还记得:“下笔凌空,以子之慧,好自为之,可惜字迹潦草,宛如醉翁,阅者为之不怡三日”

我还记得,在小学时,我就得到演讲比赛第一名,我还会表演唱歌和话剧,在将要放寒假时,学校召开“恳亲会”上,我还表演了舞蹈节目。那是个寒冷的冬天,飘着雪花,后台虽然生着火炉,还是十分寒冷,然而我穿着薄薄的纱裙,却不感到一丝寒冷,也许是太兴奋的缘故。“恳亲会”是每逢年底举行,专门为招待学生家长的汇报演出,还记得当时我胸前戴着绸飘带,上面写着“小演员”三个字,我在会前忙着跑来跑去,绸带在我胸前飘着好不威风。小演员还有特殊享受,每人发一个用纸包好的香甜的面包,这面包可是我第一次吃到的,那香味似乎至今还闻得到呢,当我初一时,在学校周会上,我代表班级上台演讲,所谓周会,是全校师生每周一上午,集体在大会堂开会,全校同学济济一堂,坐满了整个大礼堂,校长和教务主任,训育主人坐在主席台上,老师们坐在前排,我被推选上台演讲,在准备讲稿时,我考虑讲的内容,必须适合同学的兴趣,又必须是有意义的,就到图书馆去翻资料,找到了邹韬奋著的“萍踪寄语”。周韬奋是当代进步文化名人,我就把“萍踪寄语”借来详细阅读,找到一篇关于如何待人接物的文章,认真的背诵。

在周会上,我这个初一的小朋友,大大方方走上台,向全校师生演讲,讲完后掌声雷动,记下来,校长讲话,她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她的外表让人感到敬畏,平时治校严格,以旧的道德观念教育学生。校长一开头表扬我演讲的很好,说演讲的内容针对了学生们的现状,我演讲的最后一句是:“对于一切无聊的小事,最好是一笑了之”。校长滔滔不绝的讲了好久,最后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以后我这个校长的位置,看来要让给这个演讲的小朋友了。”

由于受父亲的影响,我待同学们如自己兄妹,经常热心帮助别人,不计较个人得失,因爱好文学的缘故,阅读了许多左翼作家,鲁迅矛盾巴金的书都读过,这些都为我以后走上革命道路,奠定了思想基础。

 

第五节  逃难

1937年7月,学校刚放暑假,就爆发了“七七事变”,于是,苏州城里就混乱了,老百姓全在逃难,我快乐的童年戛然而止。

但是父亲所在的苏州邮政总局,就安排本局职员撤退,我们全家就随邮局安排,撤退到离苏州城不远的一个村庄“善人桥”。当天晚上只见远处的苏州城里火光冲天,照的天空通红。

 此时我和妈妈姐姐三人,急切的等待父亲归来,然而已到深夜,还不见父亲身影,而苏州城里的火光,越来越凶猛,记得全家抱头痛哭,父亲的命运岌岌可危。

父亲是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人,对待人也很忠诚,灾难降临时,他首先想到邮件的安全,不顾身处危境,抱着一大包邮局文件,最后一个从邮局侧退,此时城里到处是熊熊烈火,根本找不到道路,父亲一个人艰难的突围,直到晚上才出城,总算全家团聚,接着邮局派了敞篷卡车,先装邮局的重要物资,然后安排家属乘坐,为了押送邮件,父亲和我们分开走,汽车沿着公路在逃难的人群里开开停停,人群里夹杂着受伤的败兵,漫长的公路,望不到边的逃难人群,疲劳的向前走着,汽车也只能慢慢爬行,车上的老老少少,已不知道饥饿与寒冷,大家挤在一起,孩子们更苦,哭啼声此起彼伏,然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

到了半路上,突然有敌机在公路上空扫射,一架飞机还向汽车俯冲,汽车上的人没命的往四处逃窜,我母亲是小脚,不知他是怎么从车上滚下来的,我当时手里还抱着一个别人的小孩,也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大家就向四处的野地里逃去,等到飞机走了,我们又回到汽车旁,一个个用力爬上去,卡车很高,但老老少少一会全爬上去,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感到很神奇,急中也生力啊!

汽车总算到了镇江,这里也是一座空城,我们又乘船渡江到扬州,再沿内河向上海方向航行,终于风尘仆仆到了上海,才松了口气。大家集中在四川路苏州河边上,父亲到邮政总局去报到。这里是英租界,日本兵不能进入,我们总算到了安全地带,就在新闸路一条里弄里,租了一间后厢房,把全家安顿下来,生活总要继续下去。父亲把我送进前上海名校“务本女中”,如今改名为“怀久女中”。

 

第二章 青春之歌

战乱烽火燃,

人间多苦难。

入党立誓言,

热血荐轩辕。

 

第一节  女中入党

务本女中分设两个科目,在法租界贝当路(今天的衡山路)毕勋路设高中普通科,校舍是一幢花园洋房,又在英租界威海卫路的一间过街楼上设师范科。我所在的师范科,党的力量很强,中共地下党员有十多人,我接受进步思想,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年轻时,喜欢看巴金、茅盾的小说,朱自清的散文,也看旧的言情小说,反正没有选择的看书。在中学时,语文老师介绍我看美国进步作家辛克莱的“屠厂”,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工人阶级,以及他们的苦难生活;第一次知道资本家的残酷剥削。有一次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宣读了我的一篇作文,引起了班级党支部的注意,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党员,班级的进步力量很强。有一天徐秀凤同学来找我,问我:“你愿意工作吗?”我听不懂他的话,就问:“什么叫工作?”“就是抗日救亡工作。”一听到抗日二字,我当即坚决回答:“当然愿意。”于是,他就介绍我参加党的外围组织“学协”(是上海学生抗日救亡协会的简称)。

在“学协”的组织领导下,我才第一次看到“西行漫记”,第一次知道“国际歌”,第一次跟同志们一起低声唱出“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跟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在“学协”的领导下,我参加了班级的进步活动,又参加了社会活动,上街宣传抗日救国;为抗战募捐;我坚持到工人夜校教书,看到工人们劳动了一天,晚上还要上夜校,他们勤奋学习的精神,深深教育了我。

一九四零年七月,我中学毕业了。就在大家即将各奔前程时,“学协”的领导人名叫林其敏,找我谈话:“蔚芳,告诉你一个秘密,前天晚上,表哥突然到我家来,我偷偷打开他的皮箱,发现有一本共产党宣言,我这才发现表哥原来是共产党员,我想参加共产党,你想参加吗?我们一起向表哥要求介绍参加党,你说好吗?”我兴奋地听完他的话,问道:“共产党员要有很高的标准,我行吗?”“你行,你在‘学协’进步很快,一定能行。”“我总感到自己条件够不上。”“行,我这就去告诉表哥让他介绍我们两入党,你等待消息。”

其实,林其敏早就是共产党员了,他受组织委托发展我入党。

过了一天,林其敏高兴地对我说:“党先要求你回答几个问题。”他当即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有几道题目,至今我还记得一题:“试述帝国主义的实质。”他要求我抓紧写好,过几天他会来拿。

我苦苦的思索,认真的写好了答题,并在试题的最后一页写上:“有的题目我答不上来,请求党原谅。”

过了一段时间,林其敏高兴地告诉我:“上级已经批准你加人中国共产党。”这可贵的一刻,我沉浸在兴奋中,久久不能平静。我突然醒悟过来,低声地欢呼:“乌拉!我入党了!”

——反汪斗争

在“学协”的教育下我开始懂得了斗争。在当时上海英租界是英国人的天下,日本的势力仅在中国地界,因此,党还可以在租界开展抗日救国运动。

我所在的怀久女中(前身是上海名校务本女中,抗战后才改的校名。)进步力量强,在高中各个班级均有党支部,当时汪伪汉奸组织也在英租界活动。我校的训育主任就是汪沩派进来的汉奸,名叫金光楣,他在各班级安插汉奸特务,这些特务的任务是刺探进步同学的活动情况,及时向金光楣汇报。有些进步学生就被当局逮捕,关在梵黄渡路76号特务机关。我们班级有个名叫顾琴芳,她就是派来暗中监视我们的特务。党支部当即决定赶走这个特务。

首先在班级内孤立她,团结班中同学不理她,形成“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形式。接着召开各种班会都是以反汪斗争为主题,在班上开展“顾琴芳滚出去”的斗争。同学们纷纷起来揭露特务的丑恶实质,最后顾琴芳被赶出去了,斗争取得了胜利。

在一定的群众基础上,党支部领导开展全校罢课斗争。派学生代表与校方交涉,要求撤换训育主任,把金光楣赶出去。在罢课期间,校内突然出现了几个陌生人,混在学生中,群众都警惕起来,活动计划严守秘密,同学们走出校门,上街头,宣传抗日救国。另外我们自己编了各种歌曲,还编排自己编的反汪斗争活报剧。我们班级编了“狐狸精”的活报剧,揭露金光楣的汉奸行径,演出效果特别好。

经过十多天的罢课斗争,校方终于让步,撤换了训育主任,斗争又取得胜利。这是我们党的胜利。

将毕业时,我被推选代表师范科举行“公开教育”,那一天,可算为一生中很荣耀的日子。公开课设在小学部,一间不大的教室挤满了听众,连门外的窗口也挤满了人,我上的是语文课“大海的故事”,我虽然没见过大海,但发挥了想象力,讲的十分精彩,全场鸦雀无声,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公开课上的很成功,我受到了学校的表扬。

毕业后,我走上社会当了小学教室,受聘于一家弄堂小学,暗暗的客堂间,拥挤的坐了四十多个学生,上完课以后,该校校长叫我去谈话,递给我一张教师规则,这些规则十分苛刻,甚至不准宣传抗日,校长的态度也很蛮狠,我感到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随即向校长提出辞职。

    

第二节  我的大学

后来我进了南通纺织学院,纺织机械系,这是培养纺织工程师的摇篮,在全国很有名气,许多同学毕业后进入纺织厂都能独当一面,有的还当上技师,有的当上了工程师。

大学一年级,我已是正式中共地下党员,党交给我的任务是在机械系开辟进步局面,发展进步势力,当时机械系没有一个中共党员,30多个学生中,国民党三青团有4个,在艰难的情况下开展党的工作,无疑是具有挑战性的,党交给的任务,无论多么困难只有无条件的去完成,在旧社会,大学里富家子弟多,我们班级,少爷公子千金小姐占了大半,我这个穷学生在这样的人群里,就显得很另类,首先是我的衣着寒酸,老土布做的旧衣服,一双母亲做的鞋,但我并不感到自卑,反而在心底里感到自豪,因为我是一个懂得反抗的进步青年,是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

女同学中,有一位教会女中毕业的同学,她叫冯之榴,她气派大方,仪表高贵,在班级里很突出,冯之榴住在愚园路花园洋房,她每天骑自行车上学,许多男同学都喜欢与她骑车同行。她有个亲戚,是当代有名的明主人士,沈钧儒先生,平日与沈先生时常来往,冯之榴接近了进步思想,我决定接纳她,和她做好朋友,有一天,冯之榴在同学中建议,成立一个组织,便于大家互相交流学习,得到大家同意后,取名为“橙社”,我就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橙社开展党的工作。

起先橙社只在女同学中活动,后来我们又把他扩大,发展了很多作风正派的男同学进社,我根据当组织的要求,利用橙社的活动宣传抗日,揭露汉奸阴谋,组织时事讨论,定期出版壁报。这样橙社在班级中乃至学校中引起了注意,几个三青团员,反动的政治嗅觉很灵敏,打算进橙社进行破坏,我就通过冯之榴拒绝了他们的参加。

橙社的活动丰富多彩,有时还组织大家去郊游,有时到一些富有的同学家庭里聚会。又一次,聚会结束,有人建议去聚餐,于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去了上海的西餐馆,我可从来没吃过西餐,我一直吃的是面糊糊加点酱油,在洋油炉子上煮开就吃的午餐,我住的是冬天很冷夏天很热的亭子间,每当学校下课,很多同学回家享受午餐时,我就匆匆回家,因为学校就在南京路跑马厅及现在的上海图书馆附近,而我的住处,却在法租界重庆南路,靠近淮海中路的一条小弄堂。我又没钱坐电车,只得匆匆赶路,赶快去准备午餐,等到午餐吃完,来不及洗碗,又匆忙的奔跑,赶到学校上课,常常是脚一踏进校门,上课铃就响了,现在要和同学们到西餐厅吃饭,实属太奢华,但为了和同学们搞好关系,我就跟着去了。走进豪华的西餐馆,我手足无措,生怕出洋相,就拉着好朋友,陈秋芳的手,轻轻告诉她,我不会吃西餐,陈秋芳亲切的说:“别担心,你和我坐在一起,照着我的样子就行了。”餐桌上铺着耀眼的白桌布,放着许多讲究的磁盘,磁盘两边整齐的隔着好多刀叉,用餐时,我看着陈秋芳,她拿什么我学着拿什么。她怎么吃我学着怎么吃,就餐时,同学们温文尔雅,这种场面我第一次经历,总算没露出马脚,等到结束结账时,每人分摊五元钱,我的天那,这下用去了我半个月的伙食费,下半个月,我只能啃大饼充饥了,因为我连买洋油的钱都没有了,到了大学三年级时,我父亲无力供我读大学了,只得停学,回到苏州洞庭东山,当小学老师,别了,我的大学生活。

   

第三节  亭子间的故事

  旧上海的石库门房子,是分地段分等级的,租界上高档的弄堂称为“新村”“坊”“别墅”和“庐”。例如当年辣斐德路(今复兴西路)愚园路上有桃源新村、渔光村、松韵别墅、“梅庐”等。低档的弄堂称“里”,大多数在当年的劳勃生路(今顺昌路)、新闸路、泥城桥一带。照片上的弄堂房子就是一般平民百姓住的。抗战时期,我就住在这样的弄堂里,而且住的是最蹩脚的亭子间。这种弄堂龌龊得很,尤其在早晨,家家户户都在后门口刷马桶,常常把阴沟塞住,弄得满地粪水,臭气熏天。接着家家户户又一齐把煤球炉搬出来生火,于是整个弄堂烟雾腾腾,呛得人喘不过气。其间还夹杂着打骂声,小贩的吆喝声,新的一天便在这样的喧闹声中开始了。记得当时流行的一支歌词我还记得,开头是“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的声音都跟着它起,前门叫买菜,后门叫卖米……”唱尽了当年的都市风光。

我住的亭子间,朝北,位于二楼楼梯的半中间,房顶上是晒台,房间下面是放着七八只煤球炉的灶披间。夏天亭子间顶上的晒台整天在烈日下暴晒,下面七、八只炉子燃烧着,于是上下两头夹攻,暑气热气直逼我的亭子间,人像蹲在蒸笼里。冬天晒台上结着厚厚的冰,亭子间朝北的一扇窗,玻璃上全结上白花花一层冰花。我盖的一床薄棉被已结成硬板板了。夜里一双脚像伸进冰窖里,抖抖索索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只得爬起来,把热水瓶的水全部倒入脚盆,用来暖暖脚,可不到五分钟,脚盆的水已没有热气,而热水瓶的水早已倒空,没办法,只得再上床,披上棉被坐等天亮。

亭子间的房客都是穷人,二房东的势利眼当然不把这些房客当人看。我除了每月交房租外,从不与二房东多说话。旧上海的二房东很厉害,每月交多少房租要听他的,绝无讨价还价之理。他高兴租给谁就租给谁。抗战时期,上海租界沦为“孤岛”,中国地界的老百姓为了逃避日本鬼子兵的残酷暴行,纷纷逃进了租界,以求一席安全之地,因此,租界的房价飞涨,二房东乘机发大财。二房东又想要涨房租,那房客们就该倒霉了,加多少全由他说了算,对不肯加房租的人,立刻叫你卷铺盖滚蛋。

我住的那家二房东已六十开外,满脸横肉,大腹便便。整天闲着,靠收十几家的房租,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他有个小老婆,三十来岁,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大花旗袍裹着肥胖的身躯,脸上涂着厚厚的香粉,像那墙上快要剥落的石灰粉。涂得猩红的嘴唇上叼着一支烟,烫个菊花头,一簇簇地直竖着,让人见了毛骨悚然。这小老婆的眼睛像警犬一般,整天到处扫视,稍不合她意,就破口大骂。可在她丈夫面前,却成了只温顺的哈巴狗,摇着尾巴讨主人欢心。每到傍晚,小老婆总要为老头子摆上一桌菜,一边嗲声嗲气地叫着“花雕来哉”,一边为老头子倒上一杯酒。甜言蜜语地与老头子对饮。据说这老头子还是黑道上的人,还收徒弟,家里供着黑道的祭台,客堂间里常常香火袅袅,阴森森的,使人感到一股邪气。逢年过节,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孝敬他的礼品堆成小山。

我当时还是一个单身女子,好几次被二房东逼着搬家,我跟他们论理,但哪是二房东的对手。有一次,在搬家的那天,当我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扛到门口,我的脚跟刚迈出门槛,就听“嘭”的一声,大门已在我背后关上。

亭子间对面,走上半楼梯,即是前楼,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凸出个大肚子,还要死命打扮。衣服的颜色大红大绿,看了令人头昏眼花。她闲在家中,却还要雇佣人,可家里的男人从没见过。听人说她是一个远洋航海船长的姘妇。那个船长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在家也只待上两三天,有时像串门似的,坐一会儿就匆匆走了。姘妇像只笼中的金丝鸟,无聊地打发日子。又有谁知道这种日子能维持多久呢?

楼下西边后厢房,住着一位单身的小学女教师,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文文雅雅。平日里穿件浅蓝色布旗袍,配上一双白色帆布鞋,看上去像个女学生。旧社会的小学教师很清贫,工资低,只够养活自己。她租的那间后厢房,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书桌,可房租却贵得很。令人不解的是,在她靠床的墙壁上,却挂着十几件颜色鲜艳的丝绸旗袍,哪来的钱?弄堂里的女人们向来爱管闲事,背地里交头接耳地议论。每到傍晚,家家户户在灶披间烧菜做饭,忙作一团。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而小学女教师的炉子上总是冷清清的,她经常用房间里的火油炉(用二个灯芯加上火油的小炉子)。随便煮些什么,有时是面糊里浇上酱油就算一顿了。偶尔见她烧顿饭,但小菜也只是青菜豆腐。前厢房多嘴的太太有意前来搭讪:“唷!做老师的吃的介苦做啥?铜钿放着买嫁妆是伐?”可每当夜晚,女教师便浓妆艳抹,花旗袍,高跟鞋,一身摩登打扮,从后门偷偷溜出去。总想逃过人们对她的犀利目光,然而石库门内的人们很习惯于闲坐在门口,尤其是夏天傍晚,家家户户就搬出大小凳子,准备在门口吃晚饭。那些长舌妇们把她当作谈话资料,看她走过,有意提高嗓门议论开了。

“王家姆妈,伊到啥地方去阿晓得?”

“农想想看,这幅打扮不去夜总会,还去哪儿?”

“李家阿姨,伊昨天一夜没有回来。勿要看伊一本正经的样子,啥个货色!”

“依我看阿,夜巴黎舞厅作舞女,伊还没有资格,顶多是只野鸡!”

“哈哈……!”

女教师已消失在夜色中。她为什么这样?究竟干什么?没人能确切知道。

夏天的弄堂还有一景,那便是在傍晚,卖臭豆腐的小贩担子挑进弄堂,油锅里“兹兹”地炸着黄橙橙,香喷喷的臭豆腐,引来许多人围上去,生意红火,小贩来不及应付,边吆喝便用稻草秆把一块块豆腐干串起来,再涂上鲜红的“辣火酱”,叫人还没吃,就流口水了。夏天到了傍晚,弄堂里家家户户在门口摆出一张方凳当作桌子,再搬几张小板凳。一家人围着吃晚饭,这时辛苦一天的男人们算是享受了,几块油煎臭豆腐,一小碟油氽花生米,一杯老酒,躺在凉椅上,摇着破蒲扇,边吃边哼上几句小调,好不惬意啊!此时有一个女人,蓬头垢面,拖着一双绣花鞋,一步一扭的走向臭豆腐担子,不知为什么,不一会儿,就同小贩争吵起来,那女人竟然扇了小贩一记耳光,小贩火了,正想教训那个女人,有人赶紧前来劝架,轻轻地对小贩说:“侬识相点,快走吧。侬阿晓得这个女人的来头吗?伊是汉奸翻译的姘头,啥人敢碰伊?”小贩只得自认晦气,挑起担子,悻悻地走了。

亭子间的生活给了我许多磨难,却让我熟悉了旧上海底层人民的生活,促使我接受了进步思想。在亭子间,我开始走上了革命道路。1939年,我第一次接受了党交给我的任务,就在这亭子间;1940年,我被批准为中共党员,向党宣誓,也是在这亭子间。

这亭子间曾作为地下党的交通站,我在这里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同志奔赴解放区;同样也是在这亭子间,作为上级党组织一个可靠的秘密会议地点,地下党指挥学生运动,就在这里讨论,决定和部署。每逢此时,我就在弄堂口担任警戒,每当我远远望见我亭子间的窗户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仿佛它是黑夜里最耀眼的明珠!我虽然站在这狭窄的弄堂口,但却觉得这世界是那样宽广,那样光明!

亭子间呵,我的麦加!我离开你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但是我至今忍忘不了你——

是你展示了那人生百态,使我有所启迪;

是你让我懂得什么是压迫,从而去探索人生真谛;

在你的怀抱里,我开始走上革命道路,从此牢记入党誓言!

我的亭子间呵,我永远怀念你!

   

第四节  抄靶子

“抄靶子?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一定会提出疑问。

“抄靶子”是反动统治者在那腥风血雨的年代里,为搜捕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的毒辣手段。

抗日战争时期,旧上海从孤岛到沦陷,我们共产党人一直坚持地下斗争。在那艰苦的日日夜夜,地下党的同志战斗在各个领域,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光辉篇章。

在白色恐怖笼罩的旧上海,在马路上经常碰到“抄靶子”,此时,一群如狼似虎的反动军警,全副武装,亮晃晃的刺刀插在枪尖上,在交通要道,采取突然袭击,用铁丝网封锁马路,只留一个出入口,所有的行人必须在出口处经过搜身检查才可通行。

有一次,我们的一位同志被围在封锁线内,她骑着自行车,远远地就看到了前面路口架起铁丝网,心想“糟糕,碰上抄靶子了”,可她自行车后架上带着一叠党内的印刷品。怎么办?向后退吧?不行,千万不能后退,为什么?

原来敌人一旦架起铁丝网,就在这条马路的两旁,早就埋伏了许多特务,特务们伪装成各式各样的小贩,有卖香烟的、卖报纸的、卖大饼油条的……他们吆喝着,混在人群中,暗中观察行人,只要看到有人神色慌张,或调头往回走的,立刻逮捕。更恶毒的在马路旁还停着黄包车,这黄包车夫就是特务扮的,假若你这时乘上黄包车指出回头路的方向,这你就遭难了,黄包车夫把你送到“76号”——这是在梵黄渡路的特务机关。

正在这危急关头,她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家自行车修理行,便急中生智,故意空踩了几下,装着车轮坏了的样子,然后下车胡乱摆弄车链条,又把车轮转了几下,然后她把车扛在肩上,向那不远处的修理行走去,就这样,她巧妙地躲过了“抄靶子”。

又一次,另一位女同志,穿戴得十分时髦,其时是初秋天气,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丝绸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白哔叽短大衣,脚下穿了一双半高跟的白皮鞋,漂亮的长波浪发型,又加上她长得清秀美丽,仪表大方端庄,一看就知道是位贵族小姐,可是不幸地碰上了“抄靶子”,她的短大衣口袋里装有党的机密文件,怎么办?千万不能后退,她略一迟疑,便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走到铁丝网出口处(“抄靶子”时,出口处分男女两排,分开搜身),轮到搜查她时,她骄傲地、轻蔑地对女搜身人看了一眼,然后两手插在短大衣的口袋里,用手把短大衣向两边敞开,意思是“你搜吧”,这副架势倒把女搜身人惊呆了,她立刻很有礼貌地扬扬手,意思是“小姐,请过去。”英勇机智的同志呵!你出色地完成了党交给的任务,令人由衷地欢呼:乌拉!共产党人!!

那时的上海有英租界和法租界,以爱多亚路(即现在的延安路)为界,马路以北为英租界,马路以南为法租界,那时“24路”无轨电车延亚尔培路(即现在的陕西路)行驶,“24路”电车的售票是英商电车公司和法商电车公司分开售票,即是“24路”电车开到延安路这边就得换法商售票员,因此到此英租界的售票员下车,但乘客不下车,这里不设站,此时“24路”开过延安路到了对面的法租界,随即有法商电车公司的售票员上车,然后再开车。

有一位男同志,他身边带有党内文件要送到另一个地下交通站,为安全计,他不坐车,然而当他走到将近延安路时,即看到路口架着铁丝网,怎么办?碰到“抄靶子”了,只有向前走,此时恰巧有一辆“24路”电车开过来,停在铁丝网这边,售票员开车门下车,此时,男同志灵机一动,趁售票员下车这一刹那间隙,他趁车门未关上时,迅速跳上电车,“24路”开过延安路,到对面马路又停下,换法租界的售票员,男同志趁车门打开时,立即跳下车,他机智地越过铁丝网继续前进。

“抄靶子”有时也会抄到电车上来,半路上电车突然停下,几个全副武装的军警一拥而上,前面到站了,不准停车也不准乘客下车,这几个如狼似虎的军警在乘客中挤来挤去,那些被他们认为可疑的乘客,便被全身上下地仔细搜查。

这车厢里,有我们的一位同志,组织上交给他一支小手枪要他送到指定地点,这把小手枪藏在一只包装精美的糖果盒里,作为礼物他拿在手上,怎么办?碰上“抄靶子”了。

那年代的电车售票员,是在乘客中挤来挤去,不停地喊着“买票!买票!”生怕有人逃票,售票员胸前挂着一只帆布袋是收钱用的,当售票员向这位同志挤过来时,他顺手将糖果盒塞进售票员的帆布袋中,此时那位售票员会意地向他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照样喊着:“买票!卖票!”好容易等到军警们感到搜不到什么,到了下一站就匆匆地下车了,于是乘客们才松了口气,一个个下车。此时,我们的同志挤到售票员身边,在他的帆布袋里取出糖果盒,二人会意地互相对视微笑,在默默中传递这伟大的阶级友爱。似乎在说“亲爱的兄弟,再见了。

敌人是十分狡猾、十分残酷的。然而我们的同志所以能机智、英勇、坚强地在敌人的眼皮下战斗,靠的是坚定的革命信仰,敢于作战,不怕牺牲的精神。共产党人所特有的凛然正气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前仆后继地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追求光明,追求解放。

“抄靶子”的黑暗年代已永远消逝了,可是“抄靶子”的故事却永远留在记忆中。

   

第五节  反内战大游行

1946年6月,我党领导进行了“反内战”的大游行,我参加了这次游行。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从四面八方汇向上海北站进发。反对派当局派出大批武装军警,紧挨着我们的队伍两边,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一排排持枪,刺刀亮晃晃的插在枪上。我们的游行队伍,就在刀光剑影下坚定的前进。

共和新路的北站广场上,人山人海,主席台上红旗飘扬,反内战大幅标语在风中哗啦啦的响,反内战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主席台上有交大的学生,用扬声器在大声报告消息,不一会消息传来,上海警备司令部命令火车不准开。交大学生跳上主席台,高喊“火车不开,阿拉自家开。”我们在台下立即响应“火车不开,自家开。”这些强烈抗议的言辞,交大学生当时就编了歌谣,教大家唱,那激昂的歌声:“火车不开,自家开。”惊天动地。

原来这一天有几位富有名望的民主人士去南京请愿,要求当局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反动派得到消息后,下命令火车不准开,勇敢的交大学生,走上火车司机车厢,不一会火车拉响汽笛,车轮转动起来,车厢向前缓缓移动,隆隆的火车声向南京飞驰而去。“火车开了,火车开了!”北站沸腾了,这雷声般的欢呼声,真可谓“惊天地而泣鬼神。”接下来大游行开始,向各路出发。上海人民在这次大游行的影响下,大大提高了反内战的觉悟。

这次反内战大游行是一次检阅人民力量,扩大党的影响,教育群众的伟大壮举。

   

第六节  迎接解放

听到上海市区人民解放军进攻的炮声越来越近了,我们多么热切的等待解放的那天。

当时我在上海中纺三厂,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开展迎接解放的活动。上海即将解放的前几天,当我做夜班时,党组织的传单在约定时间内从厂的围墙外传递而来。当夜我得到这批传单后,就趁着做夜班的机会,深夜里把传单发到每个职员的办公室,也发到厂长室、总工程师室。另外,党组织交给我一个任务,解放军军管会急需了解纺织厂的各种生产情况资料。于是,我趁当夜班的机会,半夜里到各个公务室、厂长室、财务室,收集各种生产报表和各种相关资料,以及中纺三厂的有关刊物,这其中有厂的生产情况、组织情况、财务情况。我又利用白天放工以后,趁职员下班时,到个公务室收集资料。

这次我顺利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同时党组织不断的传来上海即将解放的好消息。我是多么兴奋,急切的等待着解放的一天,暗暗的在心中念叨“党啊,我们就要从地下走出,走向阳光灿烂的大地上。”


——黎明前的黑暗

临近解放,国民党反动派更加疯狂捕杀共产党人,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上海解放的前一天,大约下午3点,中纺三厂还没有放工,我正在宿舍,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阵警笛声。开窗一看,在厂门口广场上黑压压地站着一群群厂里的工人,只见特务们把手枪对着工人们吼叫着“全蹲下,不许动!谁动一动就枪毙谁!”

几百个工人在特务的枪口下,在死亡恐怖的笼罩下,鸦雀无声。

紧接着特务就到各处把全场职员也集中在广场的一角,有特务们看守着。此时,我也在其中,我担心我的一本记录本,在厂宿舍床上枕头下,最后一页记录的是党组织暗语,例如国民党是用KMT,我们党是用T,群众是用M,共产党员是用S,如果被发现这些文字会引起敌人怀疑。另一件更担心的事,在我床底下,有一大包解放区的歌纸,如果被敌人发现就糟了。

正在我考虑对策时,一位女技师向特务说明自己的“良民证”没有带,要回宿舍去拿,特务允许了。我趁机也说,良民证忘带了,就随着女技师去宿舍了。

我一进宿舍房间,很快把记录本最后一页撕下,急忙丢进纸篓。突然听到楼梯有动静,一个特务紧随而来,站在房门口,凶神恶煞的叫到“快点下去!”我装着找良民证,特务又到隔壁去催女技师,我正准备转移歌纸,特务又回到我房门口,催我立刻下楼,我已没有时间活动了,只得下楼。

职员们站得累了,就抱怨是共产党惹的祸,有的人就和特务说起话来,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空,我也在职员中站着,若无其事的谈笑。然而我心中想起了党,想起自己入党时的誓言。我望着夕阳下沉的方向默默的念着“党啊,我今天为你作出牺牲的话,那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光荣。”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很踏实很平静。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只有昏黄的路灯亮着,全场依然一片寂静。大约晚上8点多钟了。突然听到特务吹着警笛声,接着看守职员的特务撤走了。

职员们发现特务们全部撤走了,职员们很快走开了。此时,工人们见职员们已经走光了才醒悟过来,人群中爆发出喧闹声,工人们如潮水般向厂门口涌去。

事后我才知道,这是敌人在逮捕我厂隔壁的印染厂的一位共产党员,他为躲避敌人跳进了印染用的浓碱水池里,后来因为忍受不了强碱水的侵蚀,而爬出了碱水池,立即被特务发现,此时这位同志已经奄奄一息,后来据说他很快牺牲了。安息吧,英雄的烈士。

这一夜,炮声不断,天刚亮就听到党领导的工协护厂队锣鼓喧天,解放了的欢呼声一阵又一阵。我立即赶下楼和一位地下党同志一同爬上仓库的屋顶,向着黎明的蓝天高喊“乌拉,解放了!”从此,白色恐怖一去不复返了!

 

第三章 新的征途

人大学习增才干,

结识新朋视野宽。

登上长城抒豪情,

民族崛起国泰安。

 

第一节  开学典礼

1950年,全国刚解放,百废待兴,各地急需干部。为此党中央在北京创办了全国第一所正规大学——人民大学。当时调集了全国许多富有革命斗争经历并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党员干部,经人民大学深造。我长期在上海地下党工作,一解放党派我到华东纺织管理局工作。当接到组织上的通知。去北京上大学时,我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我又高兴又担心,过去在白色恐怖下与敌人斗争,如今工作重点转移了,我能胜任吗?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北京。

在铁狮子胡同校本部,第一届人民大学开学典礼朴素而隆重的举行了,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明媚的春天,学校广场上,搭起了一座主席台,我们学员每个人带把小板凳坐在台下,全场肃穆,静候典礼开始。不一会,主席台上走来了许多中央领导同志,我们一眼就认出了有敬爱的朱德总司令,有爱国之士廖仲恺的夫人何香凝,走在后面的是刘少奇及其夫人王光美,看到这么多著名的我当领导人,学员们十分激动,最后校长吴玉章上台,宣布典礼开始,全体起立唱国际歌,那歌声特别嘹亮,我们把心中的幸福都唱出来了。

 

接着刘少奇同志作报告,报告内容十分丰富,从形势讲到任务,许多新名词新事物,我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开学典礼想必也空前绝后了,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节  苏联专家

当时学校的办校方针,完全按照前苏联模式,政治主课为联共党史,这门课不及格不能毕业,学习形式是上大课和学习小组活动。我所在的计划班,课程设置还有中共党史和计划专业。共三十多人,女生只有五个,学员大部分是解放区的干部,北方人多,上海去的连我只有两人,我们学习很认真,一字一句反复学习,理解,背诵。联共党史将苏联建党斗争,联共创始人普列汉诺夫与托派及布哈林的斗争,篇幅很长,为理解透彻,还阅读了党史的苏联文学作品,帮助自己了解书的历史背景。

有一次在小组讨论中,小组长多次念到普列汉诺夫,感到拗口,就建议说:“这名字太长,不好记,干脆叫他老普吧。”大家一致赞成。小组有位同学很活跃,名字叫何曲,学员们说,这个名子不好听加个苏联人常用的“斯基”就好听了,于是大家就叫他何曲斯基。

期中考试了,大家都很紧张,希望能考个5分,起码要4分。否则对不起组织培养。考试时有两位考官,一位中国的,一位苏联的,每个考生任意抽取一张考卷,准备20分钟,相当于口试,学生回答一题,中国老师就用俄语翻译给苏联老师听。他认真的记录,等学生答完后,当场评分。一般都是4分或者5分。苏联老师手下留情,学员们皆大欢喜。

学校当时的伙食基本上是面食,每天的菜肴都是大白菜和萝卜,早餐还算有点花样,有烧饼馒头。这种生活现状看来很艰苦,但当时已经感到很幸福了,尤其是假日里,到北京名胜处游览一番,那简直是步入天堂了。

北京人民大学的学习生活,对我的认识道路产生了很大影响。这是我党培养建设新中国合格干部的开端,从此,一批又一批的干部从这里走向全国建设的新战场,为共和国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第三节  快乐的业余生活

——路路

在人民大学时,沙莉谈起她的女儿路路时,有声有色,娓娓道来,十分动听有趣。

路路想象力很强。吃饼干时,每咬一口,她就告诉妈妈“您看这饼干像一只小鸟”再咬一口,又变了样,她又想象是个什么动物,多聪明的孩子!那时,沙莉带着孩子住在机关里的宿舍。她是享受供给制待遇。每个月到总务处去领保育费,这事给路路记住了。因此,每逢她想到要买东西吃,就独自跑到机关总务处说明来意。她说“王叔叔,我来领保育费”王叔叔看见小小的孩子学大人的样太逗人乐了就笑着回答道“路路,你又来领保育费了。好吧,这一毛钱你领去。”于是路路的小手胖乎乎地拿住一毛钱,不说谢谢就蹒跚地向外走去。


——吃夜宵

沙莉和薛二人经常在夜自修时间溜出去吃夜宵,好自在。

这家小馆子就在校门对面。晚上,店内灯光昏黄,泥土地,摆上四五个方桌,生意还挺红火的,顾客都是人民大学的学生,然而只有我们两个女生。其他都是男生。他们主要是喝酒,而我们是要吃点心。菜谱是窝锅儿,炒饼或脍饼之类。吃的津津有味。这小馆子虽然很陈旧,但具有家庭风味。服务员是个矮矮的瘦瘦的五十多岁的老奶奶。可是她动作利落。顾客点的菜她绝不会弄错。看得出是个能干的当家人。

特别在冬天。走进这店堂,暖烘烘地使人有到家的感觉。游子在外,特别想家。这家小馆子能给游子们以家庭的温暖。这要感谢那位老奶奶的热情招待。


——北海看溜冰

严寒的冬天快过去了,温暖的春天快到了。这时,沙莉和薛去白塔游玩。

这时北海湖面上溜冰的人已不多了,二人沿着湖的四周走一圈。当走到亭子时,看到一对苏联夫妇。在跳冰上跳交谊舞。于是这两个土包子看呆了。那一对苏联夫妇的舞姿飘逸,有时快速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远。引来了好多人,靠在石杆上围观,其至鼓掌。这一对夫妇足足跳了约一个多小时,而我们也呆呆地看了一个多小时。

沙莉建议我俩不会溜冰,但是可以走冰。于是二人走下结冰的湖面,倒也别有风味,在光滑的冰面上慢慢走去。有海阔天空的感觉,很舒服。走着走着,突然沙莉拉着薛的手急急地往湖边上走去,又急急地上了岸。薛觉得莫名其妙。沙莉告诉薛“刚才好险啊!走到湖中央时,我突然听到断冰的声响,好险啊!”

这时薛才明白过来,春天快到了,冰层开始融化。要是冰层断了,人掉进冰窟窿里,那就不堪设想了。真佩服沙莉,毕竟是老兵有丰富的生活经验。


——天台温课

每逢星期天,沙莉和薛二人早早地就出去游北京的名胜古迹,整天再外面,要到黄昏才尽兴而归。

快考试了,总该在学校安静温课了吧,然而不,二人还是得往外走,哪儿去?去天台温课。

于是二人背了书包,买了好多吃的东西,有油煎饼(北京人称“果子”),包子和各种熟食,什么虾呀,牛肉呀等等。就是没有带喝的水。也许是没有想到,也许是没有瓶可装。上了天台先到各处转悠。那雄伟的建筑呵,令人慨叹中华民族文化的高超。这么玩到中午就选地方吃午餐,然后去松柏林里温课。

其实书根本没看多久。二人聊天。欣赏风景。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些古老参天的松柏,那一棵棵挺拔的高大的树干。树干的树皮成旋转形上升,密细密细的真如天上仙女镶在身上的飘逸的纱裙。好美!好美呵!

夕阳的光彩洒在树林的地上。这才想起时间不早了。跨上书包赶快回校。一天的温课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古怪的称呼

人民大学的学生绝大部分学员是老解放区的干部,是地地道道的土包子。从来也不认识A,B,C,一下子就成了大学生。这是党关心的要培养出一批建设新中国的干部队伍。

那年头,苏联老大哥派了大批专家帮助建设新中国,人民大学里也派了许多苏联专家进校参加教育工作。

有一位同学名何曲,土包子们认为这名字太简单,就学苏联专家的名字称他为“何曲斯基”。有一门大学课程为“联共党史”。其中提到联共的创始人普列哈诺夫。土包子们又嫌这名字太长,不容易记,念起来挺别扭。于是小组长带头,小组讨论时把普列哈诺夫一律改称为“姓普的”。


——周末舞会

人民大学还挺洋派,挺时髦的。每逢周末晚上举行舞会。于是爱跳舞的男女同学真是“高了一个兴”!

这是一个冬天的周末晚上,沙莉和薛没处去玩。于是就去看看周末舞会。走到舞会会场的门口,只见场内满层烟灰迷漫。一对对男女舞伴,拖来拉去地正跳得兴高采烈。当时人民大学的学生,到了冬天全穿上统一的黑色大棉袄制服。这一对对舞伴,大棉袄相互贴紧。正像个圆鼓鼓的大黑球。煞是好看又好笑。

沙莉和薛不会跳舞,只呆呆地站在舞会会门口看得十分快活。竟忘了门口的西北风吹的二人手脚受冻。


——沙莉提问

人民大学的考试制度是苏联式的,是用面试方式,名为“西民纳”(苏联语译音)。

考试时,在教室内,由一位任课老师任考官,旁边还坐了一位苏联专家。桌子上放上一叠考试试题。由学生自己任抽一张,然后给你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在另外一张课桌上准备答题。当一个学生开始面试时,就传呼第二个学生进教室,抽卷,准备。如此慎重。因为毕业后,还得向自己的单位领导汇报学习成绩。这个压力确实很大。所以学生们学习都很勤奋。

有一次上“近代革命史”,教师里除了老师讲课声之外,学生们都认真听讲,教室内肃静。突然,沙莉站起来向老师提问。问的内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当她提问完了,引起教室内一片哄堂大笑。大概是提了个离奇古怪的问题,使老师有点尴尬。

这个班级从来没有学生在老师讲课时突然站起来提问的。沙莉勇敢的打破了这个惯例,真可谓是个英雄。从此,沙莉成了班级中的佼佼者。


——“你胡说”

沙莉大方,活泼,外表上也讨人喜欢。她即使穿了黑色大棉袄的制服。棉袄的前面已油光光的又脏兮兮的,但是看上去依然潇洒。

假如当时她还没有结婚的话,那么不知有多少男生会追求她。瞧,这不是有一位青年教师写信给她要求和她交朋友吗?沙莉回条告知“她已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了”。

男同学在议论“沙莉爱说‘你胡说’这个口头禅”,另一个同学不相信,那么你就亲自去试试。

当时,我们学校的食堂,中间放了好几个“饭桶”由学生自己打饭。那位想试试的男生趁沙莉打饭时,立刻走过去一边打饭一边嘴里胡说八道,自言自语。开始沙莉只看看他,不做声,可是那位男同学不停地在胡说八道。这下子,沙莉熬不住了。冲着他就说“你胡说”这下,那男生笑眯眯地才走开去,他满意的得到了答案。


——宿舍风情

女生宿舍,三个人一间屋,沙莉,薛,还有段。段是北京人,周末就回家。因此假日屋内只剩下二个人。就整天在外游玩,到黄昏时才回校。

宿舍内不供应热水,冬天早晨必须去伙房提热水来洗脸。三个人轮流值日,逢到下大雪的日子,那就苦了。值日的同志穿上棉衣,戴上棉帽与口罩,还围上大围巾。把脸部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提了水桶。开门冲出去,好冷啊!宿舍去伙房有好长一段路。而且是露天的路。北方的鹅毛大雪,裹着北风,呼呼地向你袭来,要顶风前行。热水打好了,又得提了满满一桶热水,匆匆赶回。生怕热气跑掉。一进屋,这热水已经变成温水了。

冬天屋内必须日夜生炉子。(是火炉,有烟囱通到墙外)否则冻得你无法入睡。因此保持炉子不能熄掉,也要花好多时间。有一次,起身铃早就响过了。沙莉这屋还没一点动静。隔壁的老铁就来敲门。没人答理。老铁感到奇怪了。用力推开房门,立刻一股煤气直冲出来。三入睡得昏昏沉沉。老铁急得大呼“煤气中毒了!”。

幸亏事情发觉的早,三个人被惊呼声吵醒了。“出什么事?”老铁一边开窗开门,一边大声说着“你们煤气中毒了”三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庆幸自己还活着。

薛是南方人,很喜欢欣赏北方的雪景。沙莉是北方人,她告诉薛:下雪天,等雪停了,太阳出来,有时会看见“树挂”那五光十色的树挂,亮晶晶的,那才好看哩!

雪停了,阳光照着雪地分外明亮。薛很想能看到“树挂”,然而始终没有看到,只有想象那美丽的“树挂”该是什么样子呢?


——最后的巡礼

毕业了,同学们全走了,大院内冷冷清清,只听得到树上的小鸟在歌唱。

沙莉和薛舍不得离别。就在校多留些时间。于是二人信步走去,到各处去看看。只见到处是乱纸堆,地上丢满了杂物,给人以凄凉的感觉。

到了该离别的时候,二人紧紧地握手,轻声地道别。此时此刻使人想起李叔同的绝唱“送别”的最后二句: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别了!人民大学!

 

第四章 烈火真金

浩劫沉冤不低头,

真理永在心中留。

待到晴开日出时,

扬眉吐气游神州。

 

第一节  深陷浩劫

1966年的夏天,空前绝后的文化大革命燃起熊熊烈火,这场大灾难席卷全中国。竟那样的神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们全家被裹挟其中。

爸爸首先受到造反派的冲击,水产局的造反派在机关以及我家附近,到处张贴大字报,内容是:“陈流是个大叛徒,”爸爸已经预感到再劫不在数,在数也难逃。接下来,无休止的批斗,无休止的辱骂和殴打。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爸爸拎着一个包,匆匆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话。等我回过神来,才悟到爸爸出走了。对于这个举动,我理解的,他打游击出身,从来善于与敌人周旋,如今出走,是想留得青山在,那时大小胖还小,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爸爸走了,家中孤零零的只剩母女三人。明天会有什么灾难降临,我无从知晓,而眼下先要保护孩子们。眼泪救不了他们,要让他们坚强起来。小胖对我坚定的说:“不管什么情况,爸爸总是活着。”孩子坚定的信念让我感到欣慰和自豪。

一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家门被人“呯”的撞开,闯进来一大群人,领头的是水产局的朱景华,他带着造反派来抄家。

他先把我赶到厕所间,勒令不准走动。然后把两个孩子分别驱赶到两间房间里,我们看着造反派翻箱倒柜,大约过了一小时,抄家完毕,大队人马扬长而去,房间里一片狼藉,孩子们还没有从惊恐中醒过来。我查了查,拎包里少掉了全家的布票和三块钱,这三块钱是唯一的生活费了,因为从爸爸被冲击,工资就停发了。而我因长病假在家,只拿劳保工资,因此全家立刻陷入贫困之中。

造反派想尽一切办法,四处抓陈流,当时上海主要马路上到处张贴抓捕爸爸的通缉令,爸爸的照片赫然纸上,标题:“搜捕大叛徒陈流”。并在我家的楼下也贴了一张,并警告我不准撕去。

最后造反派打听到陈流逃到家乡,便赶到家乡洋尾埠。然而家乡的老乡们,不走漏一点风声,造反派得不到一点消息,末了,造反派想到一条毒计“把陈流的儿子抓来”。

陈流的儿子陈步仑,当时在浙江省体委工作,是老实人,在造反派的逼迫下,他无奈的请求老乡们告知爸爸的下落。最后,为了不牵连儿子和乡亲们,爸爸自己走出来,立即被造反派押送回上海。

一天深夜,爸爸突然回家,后面紧跟着进门的是造反派。孩子们被惊醒,大小胖见爸爸回来了,高兴得立刻爬下床,抓住爸爸的衣襟不放,这场面令人心碎。造反派凶神恶煞般地扯开孩子的手,推着父亲向门口走去,已经十分消瘦和疲惫的爸爸一边回头望着可怜的孩子,一边高声说:“孩子们,坚强一点。”

就这样,我们默默地目送他被押走了。孩子们哭着问我:“爸爸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他?’

那是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刻!这颠倒黑白的世间,用什么语言能安慰幼小的心灵呢?

 

第二节  探监

爸爸被隔离审查,起先在水产局,以后又换了好几个地方。过了很多日子,我才被允许探监。这种凄凉的会面,造反派一直在旁监视,不许我们乱说话。

隔离室门口,歪歪斜斜地装上了木栅栏,我和爸爸隔着木栅栏对视着,说不出话。我当即泪流满面,爸爸这个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也忍不住流下眼泪。爸爸三次被国民党抓捕,三次逃离牢笼,他一次又一次擦干血迹,继续革命。现在他不明白,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发生了什么?

后来爸爸被关在了供销公司六楼,我和小胖去探监。在路上顺便买了几块酱肉,是爸爸平时最喜欢吃的。

正逢星期天,供销公司十分安静。由于电梯停开,我因病走不动,只得由小胖独自爬上六楼。到了六楼,等了好一阵,才听到小胖在楼上向下大声呼喊:“妈妈,他们现在肯让我进去看爸爸了。”我蓦然无声,坐在阶梯上等待。

另一次,爸爸被关在渔业公司,我在造反派的监视下和爸爸谈了一些话,后来造反派走开了一会,爸爸低声对我说:“造反派的牢比国民党的牢难坐啊。”这句话听来钻心的刺痛,为革命老陈舍生忘死,敢于把敌人的牢底坐穿,如今打下江山,却蒙冤多年,无处申诉。这种精神痛苦,他感到难以解脱了。


第三节  血溅牢房

在黑暗的牢中,在漫漫长夜之后,爸爸毅然决然地动手,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士可杀不可辱,他要用生命去抗争。

牢房里日夜有人监守,没有机会自杀。爸爸下定决心后,就留心自杀的办法,偶尔在地上看到一枚钉子,偷偷捡起来,在深夜里趁监守的造反派睡觉时,就用钉子砸进自己的喉管,当即血溅牢房。

这是最黑暗的日子,我在家突然接到水产局电话,叫我立即赶到仁济医院三楼病房,我被告知,陈流畏罪自杀了,一到医院,爸爸躺在病床上,谢天谢地,他总算被救活了。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只说了一句话:“爸爸你活着才有希望啊!”爸爸含泪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开口,这个铁汉子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他的心在流血,为家人,也为这个多难的民族。

爸爸住的所谓病房,只是一件没有窗户的储藏室,室内终日昏暗,满屋子散发着霉味,房间放了一张病床之外,就没有多余的地方了,我只能挤在床边上靠着。

所谓医疗,没用什么药品,只是在第一天涂了红药水,就算是全部的医疗。护士非但不服务,反而欺负病人,态度极其恶劣,在那个时代,人心就如此狠毒,人性就这样被异化了,我看着爸爸发黄的脸,深陷的眼眶,微弱的呼吸,只有默默流泪。

大小胖来看爸爸时,大胖坐在爸爸床边,小胖站在门口无声的哭着,这孩子早熟而懂事,也就比大胖更痛苦了。

至今回想起来都感到难言的苦楚,人可以这样残忍吗?社会可以允许这样的暴政吗?

爸爸不能吃饭,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这一天,我上街买了五角钱的酱肉,想给爸爸补补身体。当时的五角钱,对贫困的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爸爸看着酱肉,难得有了笑容,正打算拿筷子夹菜,突然冲进几个造反派,如狼似虎的吆喝:“赶快回局里!接受批斗!”就把爸爸从床上拖下来,又推又拉的把他押着向外走,可怜的爸爸脚上没有力气,跌跌冲冲的被推出医院,我绝望的追出去,爸爸已经走远了。

   

第四节  下放劳动

爸爸不在家,工资停发,我只得带病上班,养家糊口,厂里的造反派,把我分配到废品回收站劳动。

刚上班的一个星期,小组长派我在浓的碱水桶里洗瓷器的废电用品。水桶是放在废品收购站草棚的外面,那时正是冬天,寒风里露天操作,加上我多病体弱,劳动一星期下来,人就垮了,手上的皮肤被腐蚀烂了,腰也直不起来了,只有硬着头皮向小组长要求:“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靠我活下去。”小组长总算大发慈悲,答应把我调到室内,擦洗电钮开关,我才算有了活路。

大小胖在家没人照顾,每天清晨我上班之前,总要多看几眼两个正在熟睡的孩子,心里在想:“不知今晚能否平安回家,亲爱的孩子也许我们不能再见了。”

因为当时的日子是在造反派的手下挣扎,他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我诬陷为大叛徒的老婆,或者是脱党分子而把我也进行隔离审查,所谓的脱党分子,其实完全颠倒黑白。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我是因党内联系人被敌人追踪后而逃亡解放区,就暂时失去了党的关系,以后我又千辛万苦找到了地下党的另外一位同志,重新接上了党的关系,是中纺三厂地下党组织通知我到接头地点见到新的联系人崔建英同志。

在下放劳动的日子里,常常有各地的造反派来找我,要当时与我在一起的地下党员的所谓的“叛变材料”。

有一次,从广州来的造反派要我过去地下党工作时候的领导人胡瑞英同志的材料,讲了半天,原来是逼我证明,胡瑞英在离开上海去解放区的一段时间里,曾经被捕。然后当时她确实是平安离开上海,何来被捕之词,我坚决证明此事实,坚决不做假证明,造反派就恐吓我,不老实交代,就要报公安局抓人。然而我不为所动,最后,造反派没有办法,不了了之。

我带着自豪的心情,坚定的意志,愉快的回到了劳动的草棚里。

每当放工回家,在食品的橱窗面前站着,却没有钱买,只买了几颗粽子糖,带给孩子吃。有一次我买了最便宜的猪头肉,给孩子吃,在我为他们分肉的时候,两个孩子为你多你少争起来,孩子的话直刺我的心,不觉泪流满面,可怜的孩子,过去你们是不吃猪头肉的。

此刻,爸爸也下放劳动,在“五七”干校,造反派给爸爸尽派重活干,搬运大石头,大热天架设电线,爸爸一个人在大操场的两边来回跑,传递电线,累得汗流浃背,而他那时已经60多岁,在下放劳动期间,还不放松对他的批斗,常常召开批斗会,甚至命令家属到场旁听,连大胖也被逼去旁听,这是对孩子心灵的虐待,何等残酷。

   

第五节  黎明到来

1976年,传来四人帮垮台的消息,全国一片欢腾,这是人民的第二次解放,其情景之热烈,不亚于第一次全国解放。

组织上为爸爸平反,得到了公正的结论,恢复了爸爸一切职务。

我也重任支部书记,开始了新的生活。然而,文革的阴影久散不去,他给民族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直到今天,人们都没有忘却,不忘却是为了不再走回头路。

 

第五章 夕照青山

老树逢春叶茂盛,

珍惜光阴忙笔耕。

与时俱进勤思索,

人生感悟留后人。

 

第一节  散文——亮光

当我做出去做白内障手术的决定时,女儿又高兴又担心。毕竟94岁高龄,接受手术是我生命中一次挑战。

这里是徐汇区中心医院眼科女病房,宽敞整洁的房间,排列8张床位。八位不同年龄不同境遇的人,为了追求同一个目标“亮光”,相聚在一起,建立了真诚的友谊。手术完成回家已多时,而那些短暂相逢的场景,却长久的萦绕在耳际。这是一群多么可爱的人,每个人进来时都生活在黑暗里,走路碰碰撞撞,双手摸摸索索。却没有痛苦的表情,常常欢声笑语,互不相识却如同老友。一人有难大家伸援手:给临床打个饭,为弱病号提个水;晚上扶我这个老人上厕所,热心的二床把自家做的新鲜面包分给大家品尝,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靠窗第二个床位,是位82岁老人,银发飘飘却难掩清秀的脸庞。她原有两女一子,儿子在27岁那年不幸车祸身亡,那惨烈的往事谁都想象的出一个母亲的伤心欲绝。而如今,她平静地述说着儿子的英俊聪慧,充满了骄傲。生活没有打倒她,晚年依然学着弹钢琴打太极,她知道,儿子会为她健康的活着而高兴。

靠门口的床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儿子去欧洲工作六年没有,这次闻讯母亲开刀,放下一切事情服侍老母。现在内科病房治疗许久,又转入眼科开刀,儿子一直侍奉左右。老人家住花园洋房,喜欢独居,平日感到寂寞时,开门望望大街,凡是站在她门口的人,都会被邀请进来玩玩。那天儿子刚从国外回家,老人也把儿子当成路人,请他进屋来直到儿子拥抱母亲时,他还觉得如在梦中。一米八几的儿子扶着矮小瘦弱的母亲,在医院里散步,那时老人脸上挂着满足和幸福。

中间床位住着一个可爱的十岁小女孩,来自河南农村,父母是来沪打工者。女孩的父亲一下班就来看女孩,来一回流一回眼泪。他觉得自己愧对女儿,在女儿年幼时放在老家让老母亲带,因疏于看管,女儿的眼睛被剪刀刺破,没能及时医治导致一只眼睛失明,从此女孩变得沉默和自卑,三年级成绩优异的女孩,不愿意外出和朋友们玩。因为女孩自卑的感到自己是个“半瞎子”,因此父母为了给女儿整容,小夫妻节衣缩食,拼命打工,要为女儿装一只假眼球,女儿知道爸爸妈妈的苦心,小孩子很乖,当手术成功后,她胆怯的向妈妈提出要一个玩具熊,年轻的母亲很为难,丈夫工资微薄,家庭经济拮据。此时我的小女儿见状掏出两百元交给她,一定要满足她的要求。年轻妈妈感激的接过钱,买回了玩具熊,小女孩露出灿烂笑脸,每晚抱着小熊睡觉做着香甜的梦。而让我感动的是小夫妻自尊自爱,一定要送我一包芝麻糊,这份礼品的分量是代表了沉甸甸的情谊和做人的尊严。

这个世界真是变小了,住几天医院还碰上了滑稽戏演员王双庆。王先生的戏病房里的人都看过,如今看到他本人,大家都好奇的围着他打招呼。王先生也80高龄,然而依然神采奕奕,不愧是幽默大师,一开头就让人捧腹大笑。我的大女儿问他:“王老,哪个医生为你开刀的?”王老回答:“那个样样都懂的人开个刀”大伙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笑声,原来徐中心的眼科董医生是有名的专家,许多病人都是经他的手见到光明,王老师的眼睛就是董医生开的。女儿又问王老:“您还会登台表演吗?”他回答:“年纪大了不能登台了,但是我永远活在人民心中。”引来一串笑声。临走我们问王老联系方式,王老取出一张纸爽快的写下了号码,还说:“手机号码要哇?家庭地址要哇?依来看我蛮高兴,东西就不要多送了,送我一只金华火腿,一条中华香烟就算数了。”把大伙乐的哈哈大笑。

离院的日子近了,所有病人的手术已完成,包括我九旬老太。阳光照进我的生活,多么神奇的变化,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又呈现在我的眼前。出院那天,大家互道珍重依依不舍。病房里一位79岁的老人换下了病人的服装,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时,大家眼前一亮。粉色的毛衣,翡翠色的马甲,一条牛仔裤,一副目镜,身材挺拔苗条,大家向她询问保住青春的奥秘,她说她一直坚持跳舞,还成了社区的舞蹈老师。此时病房里只留下后续治疗的河南小女孩,大伙不约而同的走到她面前,贴心的祝福语说了一大筐。还不忘感谢可敬的医生护士,他们堪称是光明的使者,临走前走廊里充满了声声感谢,句句叮咛。这动人的一幕定格在记忆中。我的眼前仿佛闪动着一团团的亮光。那是和谐社会中人情温暖的亮光,点点滴滴汇集起来照亮了美丽的世界。

我的眼前亮光啊,使我又重见日新月异的上海,又重见快乐的明天。

 

第二节  诗词

友赠白玉杯贺我九十生日

葡萄美酒白玉杯,

世纪友谊永不摧。

人生坎坷何足道,

共度旅途凯旋归。

   

贺友人八十五华诞之喜

潇洒倜傥一书生,

入泥荷花不染尘。

同窗数载受益深,

难时相助感君恩。

       

贺沙莉八十五寿诞之喜

晋察冀边一女兵,

驰骋平原闹革命。

万里长征红色路,

晚年儒雅画丹青。

       

贺崔建英八十二寿诞之喜

苦难贫困一童工,

暴风骤雨受启蒙。

蜀道难行何足道,

白发赤心夕阳红。

 

贺步崙八十五寿辰之喜

幼年熏陶慈父风,

少年狱中勇斗争。

中年雪域蜀道难,

晚年尽情享天伦。

       

赞如娟

(如娟是启彤入伍前的名字)

亭亭玉立如娟花,

彤彤旭日漫天霞。

阁阁千金攻诗经,

晚年吟诗赞中华。

       

赞老伴(对联)

耐得天磨真好汉

敢抗风暴亦英雄

 

痛悼老伴仙逝(挽联)

光明磊落乃英雄本色

赤胆忠心为战士风范

       

西江月怀念老伴

夜夜思念老伴,日日自责自叹。

一场春梦今何在?

夫妇金婚终散。

一生英雄好汉,

受尽人间苦难,

两袖清风去泉台,

留下老妻孤单。

       

父亲礼赞

君子风度性温存,

国难当头显忠贞。

一生平凡尽善行,

凌云壮志于无声。

 

贺新人

千金难买千里姻,

一言承诺一世情。

要问桃源何处有,

温馨和谐小家庭。

   

   

第三节  陪囡囡读名著

阿婆为囡囡装订的第二册读后感,提名为“Harvest”意思是第一册为耕耘,第二册为收获。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到十七年后的今天。囡囡读着无数篇世界名著,写下了许多读后感。每一篇作文。写下了她对小说深一层的理解。并启发她对世界事物的思考,初步领悟到一些人生的哲理。

阿婆为此感到无比的喜悦,这是收获的喜悦。

世界文学宝库里的颗颗明珠经历了世世代代地洗礼。依然发出永恒的光辉。让后代继承这份宝贵的精神财富。

这些名著凝结着人生的真谛。蕴藏着艺术的精华。它告示人们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贱?也告示人们什么是功勋?什么是罪孽?它使真理的光芒,永远照亮人们的心。

你一定要加倍珍惜这岁岁月月,因为生命是何等地宝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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